第七章 奈何君心浅

作者: 锦言妙鱼 字数:8244

  一觉醒来,景熠早已离开,起身时才觉得浑身酸痛,叫了水陌进来,却见有个内监跟她一起,手里捧着一碗药汁,水陌眼眶微红,眼巴巴地瞅着我。

  我不明所以:“怎么了?”

  那内监一躬身:“禀皇后娘娘,这是皇上赐下的,请娘娘起身之后尽快服下。”

  我一愣神的工夫,水陌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。

  我迅速明白了现状,那内监端着的,是避孕药汁。

  想不到我头一次见到,就是捧来给我喝的。

  景熠当着全后宫的面,宣告着他不希望我孕育他的孩子。

  抿住有点颤抖的唇,我少顷开口:“拿过来吧。”

  药无疑是苦涩的,但我才咽下第一口就品出了,这哪里是什么避孕药汁,分明是补气疗伤的圣品,恐怕连沈霖都是一时弄不来的。

  扫一眼床榻周围,果然那件沾了不少血迹的衣裳已经不见踪迹。

  一饮而尽,我没什么表情:“谢皇上。”

  那内监离开后,水陌凑上前来扶我到外间梳妆,小心地看我的神色,我对着这个真心替我着急的丫头笑了笑:“还有事?”

  水陌犹豫了一下,脸上的难过转成了忿然,用带点愤恨的语气告诉我,佳莹和佳玥两个一早俱被景熠封为答应,这就要搬到清延宫去,现在正在外头等着跟我谢恩。

  “嗯,”我静默了一下,对水陌道,“叫进来吧。”

  佳莹佳玥并非姐妹,原本叫什么我并不知道,是容成耀选出来叫人调教了跟我进宫的,意图并不难猜,一旦我无法达成家族的目标,很明显会有人督促甚至代替我做一些什么。

  模样上,这两人一个艳丽,一个恬淡,尽管俱有过人之处,但在这满是极致美人的皇宫里实在算不得什么,到底是怎样进入景熠的眼的?

  我宁愿相信,他在这个时候这么做是有旁的计较。

  看着跪在近前的两个人,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冷开口:“你们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一点?”

  “娘娘恕罪,奴婢也不知道会这样,奴婢——”

  佳玥忙着俯下身子告罪,却说不上什么来,佳莹则只剩了唯唯诺诺的附和。

  早知道是容成耀的人,从在宫外到宫内,我一般说话都还客气,也极少指使她们做什么,左右宫里头的下人多的是,为防生变,丝毫不让其染指我身侧,于是也才给了她们与景熠独处的机会。

  不能留在我身边监视汇报,便再无法近水楼台的靠近景熠,便是可以名正言顺的侍寝,想来短时间内也不会拥有受孕的资格,既大大破坏了容成耀的计划,也在这样一个日子雪上加霜,狠狠地让我丢脸,景熠那边不见得能得宠,却已然被一后宫的妃嫔视为眼中钉。

  “罢了,伯父送你们跟我进宫,本也不是叫你们来做宫女的,”看场面冷得差不多,我轻叹一口气,“既然早了,就按早的办法来吧。”

  水陌被人叫着出去了一趟,一会儿进来告诉我:“小姐,各宫来请安的娘娘主子都到了,在正殿候着。”

  我闻言起身:“告诉外头,散了吧。”

  “另外,”我停一下,道,“就说我身子不适,以后的请安改为三日一次,宫里有什么事让贵妃裁定就是。”

  说罢转身朝内室去,也不理那两个还跪在地上的人,最后吩咐:“去给皇上报一下。”

  先是斥责,再是药汁,现在又有两个家带的丫头被纳入后宫,不到一日的时间发生这么多事,不管景熠是什么目的,我想我是时候扮演一个失意的皇后了。

  我本就伤了元气,这样的蛰伏刚好给了我休养生息的机会,连续多日我都窝在宫里不出门,就算是三日一次的请安我仍然能躲则躲,要么称病不出,要么就匆匆一面,话都不多说一句就叫人散掉。

  太医奉旨来瞧了几次,对付这些但求无过的凡夫俗医,我只需略压脉象就能让他们诊出“气血两虚”的病症,没什么可治,就是养着的事。

  宫里的争宠斗艳之事依旧此起彼伏,有些传得到我耳中,有些传不来,我一概不理,每天除了听水陌唠叨一些明面上的事,就是认真服药,安心吃睡,不到太后那去请安,也没听太后有什么微词传出来,一切平静得仿佛宫里根本没我这个皇后。

  兰嫔的小产在后宫里没激起什么浪花,景熠不理,太后不理,我也不理,剩一个贵妃更不会上心,随便问了几句,太医院从善如流的说是兰嫔身子弱没保住,贵妃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几个瑞祥宫的下人,再没了下文。兰嫔在小月中,见不得人,也没什么人去见她。

  佳莹、佳玥两个俱晋了才人,有着坤仪宫出去的身份,又尚算得宠,勉强没人欺负,只是被清延宫主位端贵嫔时常在言语上排挤些。

  如此过了近一个月,景熠时常派人过来问候,偏是本尊不见现身,我于是每天装模作样的谢恩,也偶尔派人去问候他,同样不露面,便是思念来了也兀自压着,从不偷偷去找他。

  这一日午后,我照旧躲在寝宫里睡觉,似乎听到有人进来,况且此时侧耳倾听之下,又没了动静,俨然是来人故意隐去了气息,嘴角淡淡一笑,在宫里能这样无声无息进入皇后寝宫的高手还能有谁。

  睁开眼,我瞧着立在门口的人,笑意蔓延:“皇上来了。”

  门口那个一身白色常服的帝王看着我并不出声,让迅速跳下床的我有些迟疑,直到看见他薄抿唇边略略一弯,我才如得了特赦般地朝他跑过去。

  既然他没有走过来的打算,由我扑上去就是了。

  站到他面前仰头,终是没有去吻他的勇气,咬咬牙,凑过去抱了他的腰,把脸贴在他胸口,脑子里胡乱闪现的都是半年多前在王府水榭,我从背后抱住他又被他扯开的情景,心里想着这回我死活都不会撒手。

  也不管此时的自己有多么的不合宜,不但没有梳妆,全身还只着一件浅月色的中衣,长发散在肩背,鞋也没有穿,莫说见君,便是见任何人都是大大的无状。

  不过那又有什么要紧,景熠能这样不叫通传的出现,就决计不是来挑剔规矩礼仪的。

  赤脚踩在青玉石的地上,冰凉坚硬的触感从脚底传来,让我觉得踏实又真实。

  “有没有想我?”问这句话的时候可不敢看他,很快又自顾自地,“没关系,有我想你就行了。”

  那具身躯虽然还是有着些许抗拒,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我。少顷他的手抬起来,轻轻地在我的背上停了一下,像是回应,又像安抚。

  就这样任由我抱了一会儿,他带点无奈的声音传来:“抱够了没有?”

  是时候见好就收,我松开手退一步站定,抬头冲着他笑:“谢皇上恩典!”

  一句话把他堵得一顿,停一下才轻轻皱眉:“你这哪还有半点皇后的样子。”

  “以前有么?”心情大好,我眨眨眼,“想来皇上也不是来瞧皇后的。”

  他扯动嘴角淡哼一声:“偏就是来看皇后。”

  “啊,”我一怔,很快道,“那臣妾真是受宠若惊。”

  说着我转身去寝室栏架上捡了一件薄缎宫装套上,穿了鞋,又手脚麻利地跑到妆台前,抓了桌上两根金玉叠花的簪子几下挽好了头发,当然不是什么复杂的发髻,却也足够整齐淡雅。十年江湖生涯带给我的,是用最快的速度打理自己的能力。

  对镜照了一下,面色还算好,整个人精神焕发的几乎要放出光来,这才又回来他面前:“皇上是从哪里来?”

  景熠带点惊讶地看着我转一圈已然收拾妥当,又听了我这个问题,微微挑了眉梢:“怎么问这个?”

  “如果皇上是特地来看皇后的,那么臣妾该以什么表情说什么话,取决于皇上从哪边来,”我简单的叙述理由,给出我的猜测,“有谁沉不住气了么?”

  。

  “看来皇后已然渐入佳境,”他脸上淡淡的含了笑,道,“我从太后那来。”

  蛰伏一月不代表懈怠,一个我,一个太后,我敏锐地发现景熠话里的玄机,压下心里涌起的片刻欢喜,问:“是公主来质询你冷落我了?”

  折辱在先,冷落在后,没脸的可不光是我一个人,我可以躲起来不露面,抑郁成疾或伤心欲绝也都装得,但容成家却忍不得,能拖上一个月已经是他们的极限,如果是容成耀,自是朝堂上给景熠压力或暗示,若变化源自寿延宫,便是景棠的杰作了。

  “何止是质询,”景熠云淡风轻的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,“公主上了折子给宗亲府,报请进宫来瞧你。”

  这会儿轮到我倏然惊讶,随即又恍然一片。

  上折子给宗亲府,虽然这是外嫁皇族进宫的正式途径,但景棠毕竟是景熠的亲姑姑,前朝时进宫都是随心所欲,本朝更加的来去自由。太后召见我时她就是未经许可入宫,这回她竟然公事公办的去上折子,俨然是在故作姿态,不管表达是什么立场,至少引起了足够的重视,让原本乐见我消失的太后也不得不把景熠叫去言语一番。

  “原来是太后叫皇上对我好一点,”我装模作样的感激涕零,“臣妾是不是该去谢恩?”

  景熠似笑非笑的不理我,我兀自幽怨:“唉,看来好日子就要过到头了。”

  毫不费力地把景熠从下午一直留到了第二日一早。

  后宫一向是对风向最敏感的地方,些微的变化都能引起波动,景熠这样到坤仪宫走了一趟,我自然是不能再清闲着躲下去了。

  第二日起我重新开始现身后宫,尽管请安依旧是三日一次,至少我会开口问起宫里事务,有的问贵妃,有的则直接去问当事妃嫔。

  我也开始往太后那边去请安,太后见了我免不得一些安抚体恤的话,我安静地听着,平淡的应着,直让太后有了空打太极和探不到底的别扭,才欣欣然跪安回转。

  景棠的折子当然是获了准,不过在她进宫之前,我先想法子见了次沈霖。

  “伤都好了么?”一月不见,沈霖关心的是我的伤,毕竟是在宫里,不方便近前诊脉,他只仔细瞧着我的面色,“景熠说给你活了血,要有段时日不能去动用气力才能好得彻底。”

  “养了这么久,连坤仪宫都没出,当然半点也没动过,”我笑着,“多少珍奇圣品送进来,什么伤好不了,我还在担心会变胖一圈。”

  沈霖也是并未看出异样,淡笑道:“现在你看出来了,很多事他不是完全没有心,只是不说罢了。”

  “嗯,”我踌躇一下,说出找他的目的,“你之前配的那个,可以避孕的药,能不能给我这里留一些。”

  “那药起效慢,痕迹又明显,你拿去对付人不见得好用吧?”沈霖起初并未在意,随口问我,“这是谁碍了你的眼?”

  “至少太医那查不出什么,宫里人也不会留意,”我轻轻弯了嘴角,“没有谁,是我自己用。”

  他登时一愣,很快紧蹙了眉:“什么!”

  不等我答,又微变了脸色跟了一句:“是他的意思?”

  “不是,”我摇头,顿一下才道,“只是他连那些女子的孩子都不能容,何况是我,已经有了一个皇长子在那里,我才是这座后宫里最不能有身孕的人。”

  我冲着沈霖笑一笑:“你也知道的,有些事他只是不说。”

  景棠大张旗鼓地进宫了,先去了一趟寿延宫,与太后寒暄一阵才言笑甚欢地奔了我这边,我盛装打扮了把她迎进来,闭门清了人。

  “原来还担心你与皇上处不好,”景棠笑着看我,“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。”

  我完全没有想到景棠第一句话会这么说,眨眼不解:“为什么?”

  “你们认识,他却不知道要娶的是你,没有哪个男人会容许近身的事情失控,特别是女人,”她淡淡地叙述着,“民众尚且如此,何况帝王,一个不留神便是大祸。”

  我愣一愣,轻轻点头,景熠初时的愤怒早已印证了这个道理。

  “开局不错,”她中肯地点评,“你们配合得很好,不急不缓的几乎能瞒过所有人。”

  我低头静默一下,还是没有说出和景熠并无丝毫串通。

  “既然不再担心,”少顷我问,“怎么还这样大费周章地进宫来?”

  “我不担心,却有别人放心不下,催着我来瞧你呢,”景棠说起这句的时候眼里的笑容很真实,“你爹都快寝食难安了。”

  提起爹我总是心思复杂,顿一下才道:“那不是十几年都不在身边,这会儿倒不习惯起来。”

  “不一样的,”景棠的笑意转淡,“比起你日日待在皇宫里头,他也许宁愿不知道你在哪。”

  我垂下眼睛,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沉默。

  好一会儿我又问起:“主宅那边是什么态度?”

  景棠进宫,容成耀不可能没有带话,他的动静和想法才是景熠最需要了解的。

  “他们比想象的更急,你现在的状况让他们十分不满,说一定要催你尽快确立地位,”景棠并不意外我会这么问,“容成耀是个老狐狸,你那个祖父也不是省油的灯。”

  听着她这样形容容成耀和容成骞,我不觉有一点好笑,能让那样尊贵高雅的一位公主口不择言到这个地步,不必问也想到他们几人之间少不得的一番口蜜腹剑。

  我并未往心里去:“原本整件事就是互相利用,一个阶段的目的达成,我自然不会继续无所作为,他们大可放心。”

  “他们怎么可能放心,”景棠却在此时现了担忧,“你不会是他们唯一的筹码和工具,容成耀安排进来的两个丫头已经没有价值,如果你这边还不能让他们满意或者看到希望,保不齐会逼他们生出其他心思。”

  “而一旦有异心,就一定是大事,”她看着我,神色凝重,“你以为你爹为什么会那么担心?”

  景棠一边是皇族,一边又身在容成家,她厌恶这个家族却爱着爹,这种双重身份让她有着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难处,两边没有可能双赢,对她来说却极易造成双误,这些我看得到,但帮不上她什么。

  “他不曾明说,不代表我看不懂。言言,如果有些事势在必行,你爹一定希望功劳落在你身上,那样你才能长久、安全,才有机会全身而退,甚至更好的结果,你懂么?”

  “我也是这样希望,”顿一下她又道,“你如果早早地改变了立场,这里早晚是一个死局。”

  沉默着,我完全知道她在说什么,心里有些沉重,终于还是点了头:“我明白。”

  景棠走了以后我独自一人在殿内坐了很久,一直到傍晚时分景熠过来。

  他现在每隔两三日都会到坤仪宫来,有时是坐坐,有时则会住下,两个人相处得还算好,偶尔虚应几句,大多能聊一阵子。

  只是今日对着他,我却颇有些挣扎,不知道该照实说给他听,还是暗暗的自己做决定。

  让我意外的是,他没有问起景棠进宫的事,提都没有提一句,就只照常的和我一起吃饭闲谈,让我恍惚间觉得这种平静的日子可遇而不可求,能多一日对我来说都是恩赐。

  平静是在景熠迈进我寝宫的时候打破的。

  那一片淡香对他来说一定十分熟悉,出现在我这里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,惊讶之后沉怒乍现,几乎是吼出来:“谁让你用这个的!”

  那药的味道无可消除,早先我放进熏香炉点燃的时候,已经想到景熠发觉后可能会不高兴,但我却从没想到他会有如此程度的暴怒。

  那一刹我还以为自己闯了什么祸,怔忡着:“怎么了?”

  “我问你谁让你用这个的!”他重复着问题,更多的是强调,“沈霖给你的?”

  “是我问他要的,”怕他迁怒,我忙着替沈霖也替自己解释,“我以为——”

  “你以为什么!”

  可惜我话都说不出来就被他打断,“你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出人意表自作主张?还以为你能改好了!进宫来你说是我把你逼上绝路,那这回又是谁逼你了!”

  “我——”我心突突地跳着,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,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  他脸色愈发不好,也不再说什么,转身就走。

  我急忙就去拉他,心里也是在不解中生了抱怨:“你不能总是一生气就走,你要么说明白一点,要么听我说啊!”

  早忘了之前他的警告,我手上拦他力气也没有收敛,好在他没有再说什么不许用武的话,只是阴沉着脸站下了。

  “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,别人宫里都用得,怎么我就用不得?”

  知道他不喜欢被人扯着,我松开手,吸一口气道,“我承认我自作主张,但好歹我有自知之明,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么?天底下哪个女人愿意这样做?”

  “可是——”说着说着,我的语气开始含了委屈和控诉,“有那么多迹象和事实表明你不想要孩子,更加不可能再添一个容成家的孩子,我主动帮你免了后面的麻烦,你没有道理发这个脾气!”

  “我看你是自以为是!”他神色略缓,语气依然不好,“我要不要孩子不需要你去胡乱猜测,你不是一向勇敢开口么,怎么这会儿不敢来问了?”

  “我说过多少次,我不需要你自以为高尚的牺牲,”他突然抓了我的肩膀,皱眉道,“那些女人全都可以被牺牲,你不可以!”

  说着他叫外头候着的蔡安进来,吩咐:“把熏香撤了,全换新的!”

  我怔怔地已经彻底没了话,眼前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丢下我转身进内殿去了,我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约略想到一个一直不敢相信的理由,骤然心悸的同时,唇立刻就有点抖。

  慌忙跟着跑进去,看到负手而立的景熠背对着我,又生生止住脚步,心里几经挣扎,我慢慢走到他身后,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:“为什么我不可以?”

  他不出声,我不愿放弃,声音更添了乞求:“你告诉我,是什么都没关系。”

  我没勇气绕到正面去看他的表情,他也没有转过身来看我,我倔强地想听一个答案,他却固执地不肯给,于是两个人之间,就只剩了长时间的沉默。

  后来景熠提起过,在那一段沉默里,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圆过之前的一时冲动,可以将我们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,但他只是开不了口。

  他宁愿我去恨他,也不愿亲口说给我听。

  于是我懂得,有些东西并不是他不肯给,而是他给不起。

  渐渐的,我钻了牛角尖,觉得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留下来,一定是因了什么原因,如果不是我想到的那一种,那我只能说,他挑战的是我的底线。

  一直到我确定他不会说什么了的时候,我轻轻笑了:“皇上的意思,臣妾明白了。”

  他终于转过身来看我,我却不再看他,并且对他眼神中的些许波澜视而不见,目光盯在半空的某一处:“以前我是没有资格爱你,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,现在同样没有资格替你做什么。”

  再去对上他的眼睛,我温柔浅笑:“天色不早,皇上要不要早点歇着?”

  景熠死死地盯住我,目光深邃,在我看来,这种深邃反而浅淡无比,我是皇后,我排在所有妃嫔的顶端,在他心里,却又挂在远远的末尾。

  少顷他也是淡淡一笑:“皇后睡吧,朕还有事。”

  “好。”我当即点头,丝毫不见拖泥带水,表情都没有变一下。

  他迟疑了一刹,迈步从我身边走过,我跟在他身后去送。

  到他快要出门的时候我才叫他:“皇上。”

  他很快转身:“嗯?”

  “皇上之前说过,如果臣妾需要,会给兰嫔一些晋封,”我依旧笑着,“现在臣妾需要瑞祥宫有一个主位。”

  他眼里有着一闪而逝的失望,我紧跟着道:“虽说是跨了品级,总也是得过皇上怜惜的,前头草草了结已经十分委屈,现在出了小月,我这做皇后的总不好不管不问,不知是否有资格替她求个恩典,也算是——”

  不等我说完,他沉声打断:“好。”

  笑意漾开来,我敛衽低头:“谢皇上。”

  他再没有一个字,转身离去。

  从始至终,我都是笑着的,尽管笑不入眼。

  一直到站在门口看着景熠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,我才收起了表情,低头静默片刻,重又微笑。

  用虚伪的笑容掩饰内心真正的欢喜,我想,大概也只有我会这么做。

  就如我杀容成潇时一样,前面按捺不下,后面掩盖不好,这一晚上,他是彻底失了控。

  他不要我牺牲,因为我与那些女子在他心里大不相同。

  原来他的冷硬无情只能表现在他可控的时候,我不断带给他的意外,已经让他从愤怒发展成了无状,也终于让我看到了他心底的片刻柔软。

  但我也猜得到,如果我坚持逼问他,他大概会说出否认的话来,毕竟这才是我所了解的他,在任何时刻,都能做出最无害大局的决定。

  而一旦他说出来,保不齐在心里就生了暗示,未来许就成了真,既然如此,还不如由我来帮他说,对与不对他都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纠正。

  他心里还是有我的,真好。

  景熠走了,我没有留他,这种局面非我所愿,但又知道是必须的过程,就如我和景熠都无法跟唐桀学医一样,过犹不及,速则不达,慢下来稳下来,才有将来。

  当晚景熠没有再往其他妃嫔那去,只是回到乾阳宫,在文和殿里待了通宵,他没有宿在坤仪宫也就顺理成章地被认为是真的有事。

  景棠的进宫和景熠的频繁出现给了许多人暗示,第二天并非规定请安的日子,后宫妃嫔依旧来了个齐全,美其名曰是不敢懈怠了规矩,报请恢复日省,我看着这一殿的人,知道她们的意图和心思已经开始有了差别。

  像贵妃那群,恐怕是得了太后的话,明白前面一段把我排挤得太狠引起了容成家的反弹,此时要让些脸面给我。还有一些,是在薛家的长久压制之下进退无门,猜测着我这边是否会有条出路,这其中就包括刚才出了小月不久的兰嫔。

  一个多月重新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,这个娇小的女子瘦了好大一圈,眼神黯淡,下巴更见了尖利,从不主动说话,间或朝我望上一眼。

  不理会贵妃略带讨好的请示,我的眼睛越过几个主位落到兰嫔身上:“兰嫔也出了小月,身子可大好了?”

  兰嫔吓了一跳,忙着施一礼道:“谢娘娘,臣妾已无碍了。”

  “那就好,”我笑着,用皇后的位置给自己说话的底气,“昨儿个本宫还与皇上说起,兰嫔往日里颇得圣意,好好的身孕还未得欢喜就没了,实在蹊跷得很。”

  这话说得戳中要害,众人面上俱是一僵,许多目光朝兰嫔飘过去。

  兰嫔眼中现了刹那惊恐,竟是跪了道:“是臣妾福薄,未能保住皇嗣。”

  提起这个只是为了把兰嫔推出来,我并未打算翻回头去查她小产的事,查能怎么查,始作俑者在乾阳宫指点江山呢。敲山震虎的目的达到,我没有再去揭谁的伤疤或阴谋,只是叹口气:“皇上子嗣单薄,也是着实扼腕遗憾。不过兰嫔这回遭了如此不幸,也没见给些晋赏抚恤,实在是本宫的疏忽。”

  兰嫔低着头也不看我,嘴里念叨着:“臣妾无功有过,不敢奢求其他。”

  这件事景熠处置得的确薄情,兰嫔嘴上说是不敢,那话里的愤懑不甘已然听得出来。

  我笑一笑:“话不是这样说,只是前阵子本宫身子一直不好,皇上又政务繁忙,才拖到了这会儿,想来也快了,兰嫔可不要怨皇上才是。”

  兰嫔闻言急忙俯下身子:“臣妾万万不敢!”

  我摆摆手:“哪有这么严重,快起来吧。”

  兰嫔立起身,垂了眼睛不看我,扫视一圈,许多人都把目光落在她身上,有眼红也有冷眼,许是因着之前慧妃的事,一些心思透彻的甚至露了怜悯讥笑的表情。

  我不动声色的淡笑,眼睛瞥了一眼暗自咬牙的贵妃,道:“至于贵妃刚才说的事,回头再议吧。”

  心里轻哼一声,我既然能重新坐在这里陪你们说话,就绝不是要扳回一点脸面那么简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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